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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3月31日星期四

余世存:厚积看穿--------关于《服装是性的》

厚积看穿
--------关于《服装是性的》
余世存

一.
  当代社会是一个极为丰富诡异的世界,置身其间、与时游戏不免会忘记我们的本来,忘记我们应然和理该必然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当代人的共业提供的是一个过渡阶段的材料而非形式。那些贡献过的一流的思想家们对此也无可奈何。列维-施特劳斯晚年曾说,自己行将告别的世界“不是我爱的世界”,他留恋的是年轻时代的“拥有15亿人口的那个世界”,他说,这个“60亿人口的世界,已与我无涉”。 他认为,面对这个日益庞大和复杂的社会,思想大师的时代已经结束。“与其想象这是一个简单的世界自我欺骗,不如知道自己失落在一个复杂的世界里,这岂不是更好吗?” 有人问伯林:“随着全球一体化的进程,会不会出现一个‘人类普世文化’?”伯林回答:“果真如此,就意味着文化的死亡。我高兴的是我已经快死了,不会看到那一天了。”……
  类似的例子可以无限地列举,证实我们当代生存的危难、无家,以及无意义。我们人类的生存秩序现在仍是一片混乱,而且看来较之以前更为混乱;这种秩序是不公正的,不稳定的,饮鸩止渴的,人们在这种秩序中残杀、掠夺、获得简单的占有感或小小时空内的成功感。无论如何,这种秩序已经由人类建立和维持着,又在遭到人类的攻击,今天它又遭到自然界的反噬,遭到它依赖又蹂躏的地球的伤痛报复。
  这种状态的解决似乎遥遥无期。在可见的将来,我们的主流文明生活仍在消耗着地球的资源,低碳一类的修正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良知。与此同时,大部分人处于无思无虑的消费主义人生中无能自拔,人们消费一切,借助于现代文明的福利网络、搭便车机制,听从专家、精英们对养生、房车、健身、股市、食色、旅游等等的指导,从人类资源中尽情占有。只是他们消费、消耗,而不生产、创造。这种情形,按照激进的精英观点,人类世界已分化为20%的全球精英和80%的人口垃圾。人类的生产能力,已经可以只需要20%的人口就足以维持繁荣。
  对这种危言耸听,其实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因为从非人道主义、从客观事实来看,我们人类的相当大部分个体的当世生活对整体、对外界的贡献为零为负。说人类相当多的个体穷困、无用而属于“垃圾人口”确实反人类,但也说明一个令人类神伤的事实。有仁心大爱的精英圣贤则希望以自身或同类先知先觉的力量,能带动后知后觉和不知不觉,维系着世道人心的平安和繁荣。这在言词犀利的精英眼中,不过是“喂奶主义”(布热津斯基语)的发展模式,是中国“牧民”式的王道而已。即使最有平民精神意识的人,都得面对这样的事实,大部分人类个体的无思不思状况在今天是惊人的。从生产资料到生活资料,从阅读到视听,现代大众群体几乎完全丧失了人类的自尊:他们不动手,但他们要占有;他们不思考,但他们会消费。他们不写书,他们只是读书;他们不读书,他们只是听书;他们不听书,他们只看影像;他们不看影像,他们只看动漫……这个索罗斯眼里的“羊群”,接受着精英的瞒和骗,也接受着精英们的喂养。

二.
  在这个精英和大众你牧我放的依存或相处秩序里,要救济自身或服务人类整体,是困难的。我们有着超过前人的物质成绩,我们在吃穿住行方面、在饮食男女方面的经验是空前的,我们的人生似乎已经集前人大成,重复殆尽前人的探索,几无领域可以创新。但与此同时,我们在身心认同方面的混乱也是空前的。吃饭、穿衣、性爱等领域,我们再也没有仪式的庄严、没有生命的情怀。传统所谓三代培养一个贵族,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爱和文章文化。我们今天是即时兑现了,美食、美服、一夜情、博客和微博客……都让我们消费过了。但我们仍不知道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要跟什么人同行。我们仍不知道我们是谁。
  幸而我们仍拥有文明的伟大经典,仍拥有衰败但美丽风韵犹存的自然,只要我们用心用力,我们仍可以从中得到教益,从而加持我们的身心。更幸运的是,我们仍拥有伟大的同胞,他们以其天才般的智力、圣贤用心,以其固有的性情,跟我们当代的人类秩序拉开了距离。这些伟大的反叛者,现代社会的隐士,卜居山中、林泉、闹市的寂寞隐者、仁者、志者,以他们的生活示范、以他们的思考和表达来服务于当代人类。尽管他们多数人默无人知,不为大众社会承认,不为庸众理解,但他们创造的价值一旦实现,就不会落空。就像伟大的施特劳斯说的,他自己只是一个手工匠,他推动了自身流域的发展,而且在人类秩序里“还有别人会继续下去,他们有自己的分析框架和更令人满意的诠释办法。这才是永不终结的。”
  在我看来,百科全书式的学者顾则徐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当代隐士、一个打理自己安身立命人生的手工匠人。他逆着历史的潮流,从能官、公务员、体制里退出,从现代社会的安全保障体系里退出,一步步地回到自身的世界里。随后,尽管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但他确实作为人类思想家在当今的继承者、我们人类神圣家族的成员,出现在我们这个时代,他打量了人类已知的历史、经验和成果,而梳理出自己的言路、思路。这个神圣家族的当代作品也许构成了我们文明秩序中最富有独特性的部分。
  这种独特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启蒙,任何启蒙在首要的意义上是启当下之蒙,是救济自己也是照亮同胞。这种启蒙在很大程度上战斗,同当代社会的压榨、吸毒、纵欲、不节制的资源消费生活战斗。这种独特性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建设,是在时代的泡沫中立身处世坚实的家园、休憩场所,是提供给世道人心安静生智慧、安定生精神的参照物。只是精英和大众们更惯于随波逐流,做生活的浪花泡沫。因此,可以说,顾则徐先生以他那执拗、专业的历史经验和独立、耐心的温情人格,同大众的快餐消费品质、跟当代大量的丑行劣迹进行着一场不对等的战斗。他服务于世道人心,揭示同胞生存的本质,但人心世道的沦落惯性、误解、伪信远比他的安慰和挑战更为强大。
  这个令人伤感的事实,也许促进了顾则徐坚守自己的言路和思路。他不对当代妥协,他不讨好读者。他有求必应,无求则顾盼自如。在当代汉语世界里,没有比他更安静地表达自己的人了。我们通过他顽强的拒绝,执着的言说,可以看到,他越过了精英和大众,站据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心,他跟当代人类发展红利的食利族们和拜物教者们背道而驰,确证了人类尊严的存在。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他坚守了大陆中国80年代开启的人道精神,他把当年的人格启蒙坚持得如此纯粹,几乎已经成为一件作品。

三.
  我卜居云南大理的时候,读到了顾先生的《朱德别传》。我曾赞叹不已,以为有文人之笔、有史家之笔,顾则徐的朱德传记,堪称思想家之笔。后来,他又给我发来《服装是性的》电子书稿,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仍为他涉猎的领域广博吃惊。在此之前,我也知道他对当代产业现状、中医、文学、哲学等等都有原创性思考。《服装是性的》一书貌似时尚,但粗读之下,我明白这是一部厚积薄发的学术著作,是立足于生命人格启蒙的大著作。
  服装是假借,是顾先生切入人格启蒙的帮手。通过梳理服装的发明、演进、现代设计,作者得出的结论多可圈可点。“服装的发明与御寒等实用目的并无直接关系。”“当一个社会盛行集体主义意识形态时,则社会评价趋向于对个人行为的强制,当一个社会个人主义意识形态盛行时则趋向于个人自由。因此,裸体运动在现代主要盛行于西方,而在中国这样的东方国家则难以盛行。”“女性服饰打破了传统的限制,不能性爱、等待性爱、有了性爱、失去性爱诸象征类型演变为了由年龄大致区别的模式:儿童、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
  这是一部精彩的性教育著作。因为性是服装的本质,如顾则徐论证的,正是因为性选择的需求,人类就形成了产生通过“得到”以强化自身功能的冲动,从而越来越有了进行身体修饰的普遍行为,并且这种行为随着历史进程而越来越强烈。服装,正是在进行身体修饰或在这种人体艺术的诞生、演化中出现和形成的。作者从人类学、宗教学、社会学、文艺学等角度梳理服装与性的关系,不少结论是石破天惊的。作者断言:在服装与性的关系中所包涵的人性本质,构成为了人的基本人格。这让人想到现代社会一些精英管理者,要员工们学佛学道,但在开会时明确要求员工穿制服、中高层职工穿正装即西装,自己和副总们穿所谓的国服或便服(唐装、汉服、中山装?其实是农民的对襟布衣布鞋)……以此来衡量,这些所谓的信众,给自己和员工规定某种人格,都失去尊严的人格。
  这是一部值得细读的书,许多地方可以三复斯意、多多驻留。比如作者对国内半吊子学人的抗议时说:至于五十万年前的北京猿人已经“寝其皮”,用动物毛皮作为睡眠时候的铺垫物,仅仅是一个狭隘民族主义考古学遐想玩笑而已。由这遐想玩笑进一步遐想玩笑出的“可能利用兽皮来护身御寒”,就更是不着边际了。我们由此即可知,当代人被少数精英“喂奶”式的教化是何等荒谬,人们被想当然的结论瞒和骗得何等深重。
  细想来,关于服装的发明,关于服装与性的关系,甚至关于怎么生活,其实我们不必听那些精英们的教言,因为确如顾则徐一再引证的,我们当代的生活都可以提供有关真相的事例。“无论是红衬衫还是红裙子,在文革后的中国都已经成为突破保守、追求开放的审美意象。”“即使在有史以来最为性保守的‘文革’期间,女性裸露上身也还是常见的现象。以我孩提时生活的江苏常州农村为例,也即三、四十年前,当夏季时,四十岁左右以后的中老年妇女在人数不多的异性众人面前裸露上身是普遍的现象,有一次,我甚至看见一位三十出头、村里最漂亮的年青女性裸露上身在村边走过,她那丰满、漂亮的乳房永远印刻在了年仅七、八岁的我的脑海里,要知道,所有这些妇女都是极其性保守的。”……这些人生社会的经验本来就无言地指示着人格、性和文明的关系。
  可以说,这也是一部教人自己去思考的书。虽然作者一再总结,生命体的生命性或其活性由安全、食、性三个核心的属性构成。这三种属性同一在生命体的本能的自为上。人类的出现是这三种属性自然演化的结果,由于性属性并不只是现在的本能需求,而且也是指向子代诞生的活动,有着将来意义,因此,性在自然演化中具有关键的、贯穿的和主要的地位,也即性选择是人类演化的根本机制所在。确实,说到底,性的启蒙、性的成熟、性的落实和归属,构成了我们人类自我救济和整体救济的可能性。也只有从性出发,建设并保证我们的人格,我们才能解决、至少解决我们个人的吃饭穿衣问题。我们才能越过当代社会的混乱、缠绕,穿出我们的个性、精神和人生信心。

四.
  我个人对服装素无研究,承蒙作者之请,开卷饶舌。
  作者开掘题材的本领让我佩服,而立足于服装来谈性,谈人类的生命、人格和自由、尊严,类似的著述还没有见过。类似的文章不少,社会学、人类文化学、宗教学的论述也不少,但顾则徐几乎完全放弃了引用,而只是以自己的叙述贯穿始终。虽然是不到十万字的小册子,却在思辨、讨论、流畅的介绍里呈现了广阔的视野和海量的精神,我们能感觉到作者的厚积薄发,作者的率真和自由。
  作者把不可能的题材处理成了可能,这是我见到的生命人格最合身的衣服之一。在顾则徐笔下的“都市”和“废都”这人类秩序里,如何理解服装,如何理解适性的生命,如何理解自由和人格……我们可以看看这本书。我们可以从中自省,我们是否参与了集体禁锢,是否对自己和他人人格一以贯之一视同仁地给予过尊重,是否满足了性的要求并看护好了我们的身心……
                                                20108月写于北京

2011年3月20日星期日

下面不好,一定是上面不好

下面不好,一定是上面不好

顾则徐


在广州某区今年政协会议期间的餐桌上,一位身为统战部长的委员针对议论到的官员腐败现象发表辩护:“主要是下层、中层的干部比较腐败,上层是很好的。”一个私营企业主委员反感他的态度,说:“上层的干部也是从下层、中层一层层升上去的,既然下层、中层是腐败的,到了上层就好了,那就是在下层、中层时候贪够了,做了上层领导已经不需要贪了。”整个餐桌都是赞同声,令统战部长很尴尬。

把责任推到下层、中层,已经是大陆习惯的自辩基调,其逻辑如果允许反驳,根本无法站住脚跟。关于腐败的问题如此,关于政策的问题也是如此。

遇到政策的问题,向来的辩护就是“上面政策是好的,下面执行不好”。如果上面政策是好的,就一定是令下面可执行好的,既然下面难以执行好,那么,上面的政策就只是一种欺骗,甚至是一种阴谋,下面的“执行不好”恰恰是上面出台政策的真正目的。比如拆迁,上面名义上不允许野蛮拆迁,实际则又要地方政府执行土地财政,从土地上搜刮人民财富,所谓的不允许野蛮拆迁就只是一种欺骗,地方政府自然心领神会,只要通过土地财政搞好政绩工程,大可进行野蛮拆迁。



2011-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