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讽刺的底限和对象

漫画讽刺的底限和对象

顾则徐

在平面阅读物中，由于造纸技术和印刷技术的早熟，中国明朝后即进入了“卡通”时代，明清时候的“卡通”称为绣像，凡是以普通识字分子为对象的“通俗”读物，几乎是无不配以绣像，或者以绣像为主配以文字。清朝晚期中国进入新闻时代后，报刊绣像逐步漫画化，而漫画则在进入民国后越来越以社会性的讽刺为突出特点。漫画毕竟是绘画，即使配以文字，其意思主要还是靠感性的意会，不能作确凿的定性，难以作法律的依据，所以，民国期间没有因为一张漫画而打民事官司的事情发生。

由于绘画是一种视觉形象，因此理解漫画的讽刺之度还是要从文字的讽刺之度着手。中国用文字讽刺人有着悠久传统，亚圣孟子讽刺杨朱和墨子为禽兽：“杨朱利己，是无君也。墨子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可见，说一个人不是人或不是人生出来的，是自古被允许的讽刺。但是，从汉字发明的那一天起，中国语言就分为了文言和口语两大类，文言即书面语言，追求雅驯，文字虽讽刺而不随便骂人。但中国的口语则不然，即使不骂人，也是充斥着下流的口头禅或切口，一些人真正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性器就是讲话时候的标点符号。

清末梁启超进行新文体革命，吸收白话，但还是以雅驯的古汉语为基本，所以他的革命没有受到什么抵抗。五四前胡适提出彻底的白话文革命，结果遭到大量反对。章士钊是新文化运动重要人物，但对白话文革命却是坚决反对，他认为口语成为书面语言将会导致中国的文章失去雅驯。好在五四一代新文学家们虽然采用白话，却仍然坚持着雅驯，终于使白话文成为中国文字的主流。但章士钊所忧虑的失去雅驯在今天这个网络时代终于泛滥了起来，下流的口头禅和骂人话满天飞，甚至许多高级知识分子也如此，平时口语还比较文明，可一写微博文字，却是一连串的别人母亲、别人妻子和性器。倘若五四时期如此，胡适的白话文革命必然不能成功，中国将仍然坚持古汉语，而今天如此，则意味着白话文经过成功后又发生了失败。

由此可见，讽刺只要不涉及到别人母亲、别人妻子和性器，便是不触及底限，虽然未必属于雅驯，但至少还不属于下流。触及这个底限，就是下流，完全不属于讽刺，而纯粹属于了是骂。因此，漫画的讽刺底限也是如此，未必雅驯，但只要不属于下流，便应该被包容。这是就漫画的讽刺形式而言的，不是就讽刺的对象而言。不管是什么对象，漫画的讽刺都不可以下流，不可以搞成春宫画。

就漫画讽刺对象言，分群体的和个体的两类。群体的对象，对外国最可以放胆讽刺的是美国之类西方国家，如果是伊朗之类东方国家就要谨慎，不然一不小心就会引来外交抗议。对国内的群体，无论是漫画还是文字，自从几十年前发明“知识越多越反动”理论后，讽刺知识分子是最没有风险的。这不是漫画家是否正义的问题，而是对后果预见的自我约束使然，中国漫画家在这方面都有着清醒的斟酌。但当把个体作为对象时候，甚至搞法律的律师都会发生糊涂，分不清楚公众人物与非公众人物的区别，会把讽刺混淆成侵犯名誉之类。比如一张漫画讽刺了一个大学校长，便有一些学生说他是好人，有律师出来说侵犯了他名誉，却忘记了漫画讽刺的是作为大学校长的某人，如果他不是大学校长便不可以如此给予讽刺。在私生活中，希特勒是个很好的情人，是个好人，对作为情人的希特勒进行公开讽刺便是不当，公开讽刺的只是作为领袖的希特勒。无论公办、私办，大学校长都是公众人物，如果大学是公办的，就更是高级别的教育官员，更是属于公众人物。如果连大学校长都讽刺不得，那中国还有什么公众人物可以用漫画讽刺呢？

2012-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