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的罪恶
顾则徐
在中国的大地上忽然卷起了一股强大的反低俗飓风,这股飓风由权力推动和操纵,但也得到了很多从知识分子到家庭妇女的人们由衷的支持和参与。对于即使理应令现代人生厌的权力主使,我也愿意相信其动机是出于某个高尚的目的。我愿意相信这股飓风乃是人类无数追求崇高的高尚运动中,新近发生的一件。
自从人类有了崇拜,并因有了崇拜而建立起精神体系之后,追求崇高乃成了人类孜孜以求的理想道德,相应的行为则通常被评价为高尚。过去如此,今天如此,将来亦当如此。但是,大地并不只有高山,亦有平原、低谷、河流;世界并不只有大地,亦有天空、大海。自然、完整的人世由崇高与低俗、高尚与卑鄙构成,仅仅崇高、高尚,或者仅仅低俗、卑鄙,都是非实在的人世,只存在于幻想和幻觉中。一切单一、极端的崇高追求,其现实形态只会是制造罪恶,或这种追求本身即构成为一种新的罪恶。这一人类无法解脱的悖论曾令柏拉图深深苦恼,他只能寄希望于由哲学家来担任人世之王,希望人世的控制和运作能够精确地符合于理念精神。
柏拉图的方案只能是理想,本身即是又一个悖论,当其实施,哪怕只是向现实的形态略略地实现,则将现实地造就人世更大规模的灾难。如果将“哲学家”看作一个思想身份的符号,仅仅在二十世纪的人世,当具有这一身份的人物成为统治者,就出现了希特勒、斯大林、毛泽东的灾变,至于较之他们次一级规模的、各自直接造成死难者或许低于千万数量的人物,更可以列出一长串的名单出来。
我愿意相信希特勒、斯大林、毛泽东之类都不是卑鄙的自私自利者,而都是追求崇高思想并试图予以实现的高尚人物,并且不考虑低俗、卑鄙具有任何正当性,即使如此,何为崇高本身即是人类理性至今所无法绝对把握的。希特勒与斯大林既是朋友,也是敌人,无论他们作为朋友的一面还是作为敌人的一面,都是罪恶的,或至少是造就着罪恶的。
希特勒、斯大林、毛泽东对于仍然遭受着现实苦难的人们,或仍然记忆着现实苦难的人们,也许并不是恰当的、能够给予理性说明的例子。我可以举一些相关于早期基督教的事例。
对犹太教的变革导致基督教的诞生,固执的犹太教徒们在遭受多神的罗马统治者压迫的同时,又排斥和迫害那些变革者们,这种固执于自己的崇高的情绪在尤利安皇帝时候,赢得了他的赞赏,并被尤利安皇帝利用为了迫害基督徒们的同盟者。当基督教在君士坦丁大帝时第一次获得罗马皇帝信仰,获得权力支持的基督徒们对犹太教徒的迫害则更为广泛,犹太教徒帮助尤利安皇帝迫害基督徒的运动只是在这种被迫害中的一次激情运动。
罗马多神教的人们对基督教徒的迫害是广泛的。在基督受难的地址上,建立起了被视作淫荡的美神维纳斯的神殿。但是,当基督教开始得到罗马皇帝的支持后,维纳斯神殿则被拆毁。虽然对基督教徒的迫害是广泛的,罗马帝国甚至形成了数次迫害基督教徒的高潮运动,但是,较之多神教来说,基督教更具有固执性和狭隘性,在从基督诞生到西罗马灭亡的整个历史过程中,罗马多神教社会的主流是更多包容基督教的传播和发展,而基督教则绝对排斥着多神崇拜。叙利亚雄伟的阿波罗神庙和美丽的月桂树林在基督教的兴起中衰败,被强占为埋葬巴比拉斯主教的场所。特别是在后来基督教形成统治之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伟大建筑和艺术更是被全面摧毁。在今天,除了万神庙由于偶然的原因得以保留外,古希腊和古罗马的伟大建筑和艺术留下的只是废墟,即使万神庙,其内部的艺术也早就被基督教偶像所取代,虽然这种状况并不完全是基督教的罪行,但基督教对希腊、罗马多神教的绝对排斥和迫害则是事实上的主因。较之多神教对基督教的迫害,基督教对多神教的迫害则更是在追求崇高名义下的酷烈。
如果对所谓的反低俗飓风放弃我愿意相信其为崇高的立场,则崇高名义下的高尚面目就将是极其可疑的。当基督献身的十字架被从地底挖出,吸引了朝拜的蜂拥人流,在满足信徒们热情的高尚话语中,十字架被锯下第一块小小的木块,获得小木块的信徒们则奉献给主教第一笔金钱,但十字架很快就被分割完毕,而主教则声称十字架木料本身是个神迹,会自己不断生长出来,永远可以分割,因此永远可以接受信徒们的金钱。当自己的公子在英国搂着金发女郎派对狂欢,却要中国的民众高唱红歌,我怎么能够有信心相信那善于支配官方媒体的高官,会有着高尚动机呢?当面对那个热衷于把子孙送到西方世界,而对中国民众高唱爱国赞歌的官员群体,我能有信心认为他们是一个崇高的党派吗?我愿意,但我没有信心。或许,我更应该认为:低俗,是低俗者高尚的坦诚;高尚,是低俗者卑鄙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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