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旅游
顾则徐
这些年每过了什么节日，时常会有朋友问我：“没出去旅游吗？”我便说：“没有。”于是，通常又会问：“不喜欢？”对这个问题，我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属于喜欢，还是不喜欢。如果说我喜欢，我却是个十分懒得动的人，最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比古典的淑女还宁静，从没有把旅游放在脑子里。如果说我不喜欢，整个中国从大的地区来说，现在只有台湾、西藏、青海、宁夏没去过，转过的地方比大多数喜欢旅游的人多得多。
地理学和史学是我向来的爱好，大学时候又爱好上了园林艺术，在军队时则钻研了一段时间军事学，后来则又研究了考古学和民俗学，这些东西的思考和研究都需要一定的野外考察，如果从玩或休闲的角度说，就是旅游了。因为我不是纯专业地去研究这些学问，因此也就不去做专门的野外考察，一般来说都是去了哪个地方，就顺便作一个考察，或者说是顺便旅游一下。这样顺便的旅游很多，我大多数跑的地方都属于这种情况。
也有专门的旅游，但绝不赶热闹。有两个不赶热闹：一是不赶节假日的热闹，我最不喜欢人多，本是闲情逸致，人一多就头痛，全无兴致了；同样道理，二是不赶人多的热闹，凡是所谓的旅游热点，一律不会有什么兴趣。因了不赶热闹，一般我自己私人的旅游，总是些清净之所，不少是当时并无开发，后来则名声大振。比如我去浙江南雁荡山玩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旅游者，当时我根据自己的知识断定，这将是个会被开发的重点旅游景点，果然，现在已经是非常热闹了。
但有时候也很无奈，如果是集体的旅游，就只能随大流。即使我自己当领导决定单位旅游时，也不会按照自己的偏好来，而是让手下人根据多数人意见执行，当然，最后确定的一定是那种著名而热闹的地方，从我来说并无兴趣，但装出很兴趣样子，以免扫大家兴。
特别厌恶随旅游团旅游和单位旅游。随旅游团旅游就象军事行动，必须要服从纪律，这也是一种道德，但毕竟很不自由，而最痛恨的是老要被导游拉着买东西，凡旅游点的东西一定价格贵而质量次，不买又看着导游不开心样子难受，多少要买一点，买了又觉得自己很窝囊，在做愚蠢的事情，本是要心情舒畅却弄得郁闷。单位旅游看上去开心、热闹，却极没有个性，如果单位人际关系本就比较复杂，玩的时候还要继续演戏，多数情况只能满足“到此一游”了的心理。
旅游的伙伴问题特别讲究。有一次跟三个当时单位的经理一起去泰国，他们三个都是老头，我一个年轻人，四个人级别一样，谁都不能领导谁，要命的是其中两个经理属于上海滩上典型的最小家子的人，虽然我们一人一个信封平均分配了足够的补贴现金，但他们不是想要用掉，而是准备赚了回去增加自己私房钱存折，在泰国每天吃了饭后就叫着打牌，我本来就不喜欢打牌的，而手艺则比较好，即使打牌也没有兴趣跟他们打，也不是赌博，他们叫着打牌又不能忍心因为缺了我就晾着他们，结果到泰国旅游成了到泰国宾馆里打牌，痛苦到今天想起来还恨不得去跳海自杀。
有些是我不习惯别人正当的偏好，比如拍照。我不喜欢拍照，喜欢把自己心境沉浸到周围的环境中去，去体味、享受，但很多人则是喜欢拍照，结果旅游就成了找背景拍照，忙得不亦乐乎。这是别人的偏好，是很正当的，既然在一起，不能违背别人这正当的意志，扫大家兴致，于是也只能卷进去，忙着跟他们一起找背景，站立着装模作样等按快门，但于我则实在是很没趣味。我的没拍照兴致，是旅游过后，几乎不会去问我的照片有没有、印没印？可见完全是应付别人。这样，也可见我对跟人专门去旅游，并没有多少积极性。
当然，如果跟个女友一起旅游，还是很味道的。两个人，自有两个人的情趣和风味。但很可能会扫兴而归。旅游本是要“吃苦”的，吃两个“苦”，一是体力的“苦”，一是生活习惯就当地的“苦”，倘若女友不明智，加以娇气，那就完了。比如多数自然风光一定要靠两条腿边走边欣赏的，女友娇气，偏要乘这个车、哪个车，如果一坚持两条腿政策，就很容易怄气起来，结果，大老远去旅游，实在不如就在城市里的游乐场转到头晕爽快。比如到一个地方吃东西，旅游的味道是吃本来不吃和吃不到的东西和口味，女友不智，偏觉得这个不敢吃、那个不合口味，唠唠叨叨，兴致也就没有了，还不如不旅游，就在自己居住城市的饭店里饱餐一顿拉倒。
种种的因素，我对旅游兴趣并不高。但如果说不高也不对，因为，我时常会一个人乘兴而去，乘兴而回。我大学毕业工作不久，一直到五、六年前开始专心做研究、写作，基本是一直有专门驾驶员和专车的，但与今天流行的驾车旅游不同，我从来不愿意用车去旅游，不愿意有这身外之物牵累。真正的旅游是一种生活属地化体验，要把自己化入到当地的人流中去，去得到一种自己原本生活中所没有的情趣、美感和文化，而不是把旅游变做休养、疗养。我的这种旅游观虽然在西方很通常，但在中国能够接受的人很少，因此，兴致来了，往往便只能孤独上路。
我可以一个人跑到东北，谩无目标地火车乘来乘去，了望窗外，体会东北土地广袤的境界。我可以跑到新疆，胡乱搭乘气味难以忍受的长途汽车，在看上去非常肮脏的公路边草棚摊位上啃羊骨头。玩黄山的时候，就象个典型的流浪汉，穿着拖鞋，赤着身，手里拎着瓶六十五度烧酒，浑浑噩噩，边爬边醉。在上海本地，更是会忽然跑到某个最偏僻的小镇转悠。前年秋刚来广州的时候，一个很喜欢旅游的年青朋友跟我说要带我旅游几天，我说我带你，说走就走，到火车站让他闭上眼睛在地图上胡乱点个地方，买票出发，然后再转长途汽车，住最低等的旅馆，吃菜场周边的排挡，绕一大圈回到广州后，他说：“这样旅游第一次，特别有味道。”从这些来说，我似乎还是应该属于有点旅游兴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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