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字、简体字都是中国字
顾则徐
在今年全国“两会”上，郁钧剑、宋祖英、黄宏、关牧村等21位文艺界的政协委员联名递交了一份关于《小学增设繁体字教育的提案》，建议在小学开始设置繁体字教育，将中国文化的根传承下去。这一消息由媒体披露后，立即引起了舆论极大反响，特别是一批识字分子尤其进行着争执，分成了支持与反对两派。
其实，关于汉字的繁、简之争，从清末以来就从来没有停息过。太平天国使用了简体字文字系统，算是开端了从文字进行政治分野的道路，是一种政治性“争议”。1909年（清宣统元年），陆费逵在鼓吹俗体字的《教育杂志》在创刊号上发表《普通教育应当采用俗体字》，首次由知识分子公开提倡使用简体字。之后最积极提倡和研究使用简体字的是钱玄同，构成了“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中最激进、最重要的主张之一。由于是新文化运动的一个重要内容，因此，随着新文化运动为国人接受，简体字的提倡也就逐步成为了一种主流，并终于在1935年8月21日 由民国政府教育部颁布了《第一批简体字表》。虽然这样，反对的声音仍然非常强大，特别是考试院院长戴季陶拼了命反对，跑到倾向于简化汉字的蒋介石那里大闹，几乎是以“死”相抗，逼得蒋介石只能收回成命，1936年2月《第一批简体字表》被通令“暂缓推行”。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后，汉字简化运动再也不存在戴季陶这样不要命的强劲反对者，主张汉字简化的人们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文化理想。1956年1月28日 国务院审订通过了第一套《汉字简化方案》，这样，简化字就正式成为了内地官方法定文字。但没有了戴季陶，不等于不争论，1977年12月20日 政府公布了第二套《汉字简化方案》，结果很快就宣布这套简化方案不予使用。1986年10月10日 政府发表了收录2235个字的《简化字总表》，也就是今天内地通用的“简化字”文字体系，但这也同时意味着汉字的简化运动已经终结，难以再继续简化下去了。
虽然这样，由于汉字本身的特点，2235个简化字是一个非常大的数量，加以边旁的简化，等于汉字形成了一个新的体系，这个新的文字体系通常被称为“简体字”。这样就与传统的繁体字有了很大区别，客观上成为了两个近亲文字体系，在近亲的同时，也有着很大差异，以至于使用简体字的人认繁体字必须要另外学习，使用繁体字的人认简体字也要专门进行学习。简体字在内地的推广所倚赖的是权力，并由权力规定为法定使用的文字，但不同时期也还是存在着不同方式的争执。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基本是繁、简两体都要学习的，七十年代我读小学时由于很多旧书是繁体字，要想读书，也就不得不自学繁体字。我读中学时有个民国时大学毕业的语文 老师，虽然会写简体字，但就是不写，在课堂上坚持用繁体字写板书。至于内地书法篆刻界，至今还是基本坚持着使用繁体字。
最近几年里，民间关于繁、简的争论其实是比较热闹的，这次21位文艺界政协委员的提案，不过是这一争论产生的自然结果。如果仔细看这些争论，内容与“五四”时期的争论并无大的差异，基本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蘩、简优劣问题，一是文化传承问题。繁体字、简体字孰优孰劣，这是个非常专业的问题，严格说来是文字学家的世纪课题。以我的见解是各有春秋，简体字书写的时候笔画少，自然简便，但繁体字边旁、字形更规则、形象，经过一开始的障碍突破后，更便于认识更多的字，所以，过去读了三年书的人普遍都可以写流利的信，现在小学毕业了也不容易做到。文化传承是比较现实的问题，这次政协委员的提案所围绕的理由正是在这。由于中国是个文字文化非常连续的国家，不仅积累了大量古籍，而且很多传统文化与字形有着密切关系，因此，不认识繁体字确实不利于文化传承，但由于简体字在内地已经有了五十年历史，已经形成为了一种“传统”，因此，不利于文化传承的“不利”到底有多少严重，恐怕也夸张不得。类似的情况在韩国已经成为现实，由于韩国取消了汉字教育，导致文化、历史传承已经成为一定的社会忧虑。
我以为，繁、简问题最大的现实困境还不是什么文字优劣、文化传承，而是中华文化统一性问题。由于繁、简分化，客观上导致了中华文化在文字上形成了繁、简两个亚类型，这是不容回避的事实。这种状况如果长此下去，后果将是很严重的。中华文化原来虽然充满了丰富的地域性，地方文化发达，各地语言差别大的互相听来几乎等于在听外语，但有一样东西却是绝对一致的，这就是文字。中华文化的连绵、统一，文字的一致是第一位的功劳，反过来，由于文字的一致，所蕴涵的文化统一和民族统一精神也深刻地浸透了中华民族的血液。目前繁、简分化，中华民族形成了使用简体字、繁体字两个人群，这是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分裂”，长此以往，所形成的“分裂”性文化心理将是非常严重的，后果不堪设想。这种分化与历史上蒙古文、西夏文是不同的，蒙古人、西夏人是边缘民族向中华民族进行融入，在融入过程中试图保持自身文化特点，便创造、制订出区别于汉字的自己的文字，繁、简分化不是融合过程中的问题，而是具有着从一体化进行分化的深刻倾向，两者进行运动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
繁体字是固有的、非人为的文字体系，简体字则是依赖权力强化使用的，与政治有着密切关系。这样，简体字就天生存在着一个缺陷，它的使用范围不得不受制于权力的边缘。内地并不能够命令台、港、澳和数量庞大的华侨使用简体字，即使达到了国家形式统一也还是“一国两制”，即使大陆跟台、港、澳文字制度一致了，也还存在着几千万分布在全世界的华侨，使用简体字的绝对文字制度是无论如何没有权力统一这一人口越来越多的群体的。怎么办？是坚持内地的正统权威，还是为了中华文化的统一性和中华民族更便于交流而主动学习繁体字？繁体字、简体字都是中国字，但由于历史造成的原因，只掌握一种就等于只掌握一种中国字。恐怕，这更将是一个世纪难题。恰恰在这个最现实的难题上，繁、简争论通常都痛苦地视而不见了。
那么，是不是我就也主张读、写繁体字从“娃娃”抓起呢？不。在内地现有的教育制度和现状下，让小学生再增加任何新的学习内容，都等于是雪上加霜。内地小学教育本就已经处于灾难性的状态，孩子们就如扛着沉重包袱长途跋涉的难民，如果再在他们肩膀上加上哪怕一公斤 重量，等于是又增加了一公斤 绝望。我曾想可以在中学时期增加繁体字教育，仔细一推敲也是不妥，沉重的应试制度已经使花季年龄不属于花季，再弄个繁体字教育出来，也就多了一种戕害。那么，是不是可以在大学推行呢？推敲下来也是不很妥当，大学生本就已经有一个痛苦的“鸡肋”外语关，再弄个繁体字等于又增加了一个语言“鸡肋”。但既为“鸡肋”，便是有着吸引人之处，比如，现在很多年青学子在使用文字进行网络交流的时候，主动学习、运用着了繁体字系统和功能，因此，繁体字作为大学的一种兴趣性选修课程，应该还是可行的，只是障碍在国家主管部门，如果仍然坚持简体字的绝对性观念，则这样的课程开设恐怕难以被允许，如果哪个大学大着胆子开设了，也是在“争议”中的行动，会很不容易。
但是，国家、学校和民众，无论如何总要知道：繁体字、简体字都是中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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