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必死在我前面
顾则徐
我没有儿子。但我有个儿子，我的儿子是条狗。
我有条狗。女友说，起个名字吧，我便叫它了“儿子”。
儿子本是我的门仆，它也自认是仆者，只蹲在我的门口，见着外面有影子闪过，或者有什么异响，便狺狺地叫，很忠诚的样子。
我便格外地欢喜，任着它有什么要求，一律地满足。给它喝牛奶。给它吃香肠。给它嚼里脊。有了鱼儿，必剔了肉给它，我自己吮骨刺。苹果、梨儿、香蕉之类，自然每天不缺。
儿子竟成了主子。
它不再蹲到门口。凡我欲坐的，它必先坐去；我踱着步的地板，它必当中横着；我欲睡的床，它必先占住；来了女友，它必抱了腿去，更要卧了她的怀抱。
它不再乞我赐食。
见我从外面辛苦拎着什么回来，它必要一件件强行闻过、看过。刚起了锅的，它必要先吃过。喝杯开水，也要先分了它舔过。不然，它必是抓我，耸起它的毛发狂吠，甚或咬我。
儿子甚至不承认了是儿子。
一次叫它儿子，它必是不会听见；
二次叫它儿子，它必是斜着眼来看，藐视我不识时务；
三次叫它儿子，它便窜起来，对着我咆哮，两只暴眼愤怒得发红。
我先是不满，觉得实在失了纲常，便跟它说了人-狗、主-仆、父-子的伦理，但它装蒜，呜呜地叫，似乎冤屈的样子里透出威胁；
继而我便愤怒，觉得应该对它进行革命，用鞭子教训得它服从规矩，但它竟然兴奋得蹦起，跳前跳后，窜左窜右，呲着锐牙，舞着尾巴，等着我鞭子一旦落下，便可以有了借口，对我运动它的武装。
我终于是无奈。
我终于是无奈，只能对它喝一声：儿子，你必死在我前面！
我是人，活不了一百，可以活八十；活不了八十，六十岁总没有问题。我是人。
你只是条狗，也就活个十岁；算你高寿，再高寿，只不过十五、二十。你是狗。
儿子，虽然你是儿子，但你必死在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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