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大于行动

意义大于行动

——中国民间人士反战签名活动

顾则徐

2003年2月13日北京时间下午1点 ，近年影响日增的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整点新闻节目，向全世界发布了由数百名中国学者联署的反战声明.半岛电视台称，这是近年中国人第一次向全世界公开发表自己的反战声音，在目前各国民间反对美对伊动武的浪潮中，在中国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背景下，显得尤为重要。当天下午4点，半岛电视台又以卫星连线的方式用英语采访了声明签署人之一、著名学者王小东。王小东对半岛电视台表示，这份声明并不能阻止美国的战争，而是要阐明这场战争的非正义性。反战声明的发表正值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办公室主任理查德·哈斯访华期间。美国大使馆新闻处特别表示大使馆对该声明非常重视，认为是中国的一种非常重要的声音，并希望通过《21世纪环球报道》对签名者的情况进行了解。

反战声明全称为《反对美国政府对伊拉克战争计划的声明》，它的发起人是韩德强、张广天、旷新年、童小溪等，于2月10日在“世纪沙龙”网站公布声明并接受学者联署，半岛电视台正是在该网站获知消息并予以报道的。截止2月14日晨，在声明上签名的人已近400人，其中有各界学者、作家、知名人士韩德强、张广天、旷新年、黄纪苏、崔之元、童小溪、王小东、李陀、孔庆东、何新、北岛、王绍光、汪晖、钱理群、曹卫东、丁东、张汝伦等。到2月23日，签名人数已经达到800余人，又增加了一批知名人士。

反战声明全文近两千字，指出美国布什政府准备对伊拉克发动的战争缺少正当、充足的理由并违反国际法，是违背美国政府自己所宣称的人权、法治、民主等原则和精神的，是一场非正义的战争。声明说：“一个在世界上拥有最多杀伤性武器的国家、一个曾用各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屠杀过其它国家和民族的国家、一个一直举着屠刀从未停止过杀戮抢劫的国家，有什么理由要求敢于对其横蛮无理的暴行进行抗争的国家和民族进行武器核查并对它们施以最惨无人道的军事打击？！世界公理何在？！人类正义何在？！”

声明宣称：“中华民族占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在国际事务上，中国人的声音不会缺席，也不可忽视。布什当局的对外侵略政策，将在地球人上人口最多的国家，遭到雷霆般的反对声音。”声明从“出于对正义的和平的爱好，出于对人的普遍权利的关注”的角度宣布：“1、坚决反对并严厉谴责美国对伊拉克的侵略和战争政策。2、坚决反对并严厉谴责这场对没有还手能力的伊拉克人民的高科技杀戮。 3、坚决反对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任何可能造成联合国为美国侵伊战争背书的印象的决议。4、希望联合国安理会的多数理事国，特别是中、俄、法三个常任理事国，能坚守原则、顶住压力，为世界和平承担起责任。5、最后，我们呼吁所有爱好和平、坚持正义的海内外中国人团结起来，发扬中国人民反对帝国主义、霸权主义的伟大传统，汇入全球波澜壮阔的反战运动的洪流，为制止这一场侵略战争，做出我们份内的贡献。”

这一反战声明的签名活动在国内知识思想界迅速引起了巨大反响，支持、反对、调和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各种立场发生了激烈碰撞。著名学者葛红兵专门撰文申明自己“支持美国武力攻击伊拉克”，“我就是要和那些所谓的新潮爱国知识分子对着干，如今他们正酝酿一个由许多人签名的‘中国知识分子抗议美国武力入侵伊拉克’的申明，他们人多势众，我呢？我这个申明不要任何人签名，我一个人说了算。”思想界著名人物任不寐为支持美国进攻伊拉克的人辩解说：“支持美国强制萨达姆解除武装是最后的一种选择。但这种支持不完全等于支持战争，我相信这两者之间是有不同的。” 认为“美国和英国的‘孤立’并不是在道义上的孤立，而是在国家利己主义统治之下的国际社会中的孤立。联合国由于更多成员来自非自由国家，因此长期以来在人权问题上的表决更多时候是无赖国家占上风，这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有人认为，中国应该支持美国打击伊拉克，因为这符合中国自己的利益，有利于中国的经济增长。青岛社科院研究员杨曾宪提出应该“反战不反美”。也有人认为中国的反战人士是在“瞎起哄”。南开大学的朱鲁子博士更是高蹈地认为“‘反战’和‘拥战’声明再次说明中国知识分子的不成熟。” 有人甚至认为：“我们不能同意该宣言的话语方式和基本立场，我们认为它加剧了‘中国知识界’的堕落。”等等，简直莫衷一是。

2月18日晚，韩德强和王小东专门作客新浪网与网友聊天，对签名活动所涉及的一些问题和他们的基本观点作了解释。发起人之一张广天专门接受了《经济观察》记者的采访。王小东在2003年3月3日的《21世纪环球报道》上发表了专门署名文章《反战签名及美国摧毁伊拉克后的世界格局》，详细谈了自己参加签名的过程，对反对意见再一次表明自己“更为坚决的认同于此次反战签名。我对于那些破口大骂的人的回答是：你们跳脚大骂好了，我决不后悔自己在此事上的立场。”他具体解释了自己“对于美国摧毁伊拉克后的世界格局的看法”。他认为：“我们中国人的眼光似乎并没有超出燕雀太远。我们太缺乏居安思危的意识，稍有所成便沾沾自喜、耽于安逸，而自己的安全则委让于别人良心发现。”

可见，中国民间人士的这次反战签名活动已经越过了单纯的民间反战行动界限，有了更广、更宽的富有“中国特色”的内容，其意义已经远远大于行动，大于了对美国行将打击伊拉克的战争的判断。

这次活动没有任何组织或官方参预，完全是中国民间人士自己发动的民间性自觉行动，是以民间方式表达一部分中国人对国际局势和问题、对战争与和平的观点，是中国人第一次自由、自觉地加入世界性反战抗议活动的行为，它标志了民间开始有了自己独立的立场表达方式和自觉参与到整个世界中去的意识，标志了中国知识思想界已经有了一定的成熟度，有着非常重要的历史进步意义。反战签名不可能阻止美国对伊拉克的战争，但声势浩大的世界反战力量对降低战争的随意性和保证战争中的人道主义有着重要作用。在这次世界性的反战浪潮中，让世界听到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之一的中国民间反战声音、推动反战浪潮的前进有着重要的意义。

民间思想与官方政策某种程度的不一致性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是存在的，这种不一致性的自由表达是现代民主国家的一个重要特征。长期以来，对外交往关系一直是中国的一个绝对禁区，只允许用一种声音讲话，按照一种标准行动。事实已经一再证明，这种制度已经严重不适应时代的要求，比如在钓鱼岛问题上，日本政府与民间的“默契”配合无疑要比执行单一政策的中国更占有先机。这次中国民间脱离官方的反战签名是中国对待和处理国际问题的一次进步，不仅是民间的进步，而且也是政府的进步，是整个国家的进步，是中国民主化进程中的一个进步。签名者并不有着完全一致的观点，但在对美国打击伊拉克的战争的明确表态上，确实与中国政府有着一定的不一致性。张广天在接受《经济观察》记者采访时说：“中国总是弃权，可不是办法。”这句话应该进一步修改为：弃权是一种办法，但不应该是唯一的办法。政府可以弃权，但反对弃权的人们的意思也应该有一个表达的方式，要告诉世界，中国也有不愿意弃权的力量。

这次签名活动从一开始就是通过网络进行的。这一鲜明的特征说明了中国非主流行动已经获得了自己的渠道，并在操作过程中越来越积累了经验，越来越成熟。韩德强说：“签名应该说可靠程度比较好，大概在98%或者99%以上是可以确信的。”网络签名迅速、快捷，成本低廉。可以认为，在中国传统媒体仍然将相当时期地处于死板、保守状态的条件下，中国的非主流精神和活动将以网络为基本渠道，从而使中国的网络社会拥有特殊的属性，将使网络发展成为推动中国进步的重要阵地，形成中国先锋思想和文化的突出力量。

但是，在这次签名过程中也体现出了中国知识思想界在开展独立社会活动起步阶段的某些不成熟。由于反战签名发起人和签名中有一些新左派人员，半岛电视台也称之为是“由左派学者联署的反战宣言”，不少人就掺杂进了派别观念去看待签名活动，甚至称之为是新左派的作秀和赶时髦，以至于引起了许多为派别的争论。有一位签了名的叫槟榔的网络人士说：“由网络活动和签名运动的情形，我又看到中国思想界分化得非常厉害，甚至处在一种极情绪化的对立之中，我为此感到心寒。”其实反战签名仅仅反映的是中国人的一种追求和平的声音，由新左派或左派人士发起和起草反战声明，自然可能带上他们的思维烙印，任何人都可以忽视其中某些语言参加签名，也可以不予忽视而不参加签名，或另起草反战声明组织自己的活动。中国的民间反战活动并不一定要是唯一的。由反战签名而上升为派别之争，说明中国民间的思想者群体在走向实践时，还有着相当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