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讲坛》与《世纪大讲堂》的“自我介绍”对比

《百家讲坛》与《世纪大讲堂》的“自我介绍”对比

顾则徐

央视《百家讲坛》晚于凤凰卫视《世纪大讲堂》，客观上具有模仿性，或者至少可以认为，《百家讲坛》栏目的设立应是受了《世纪大讲堂》播出成功的启发。正因为如此，两个栏目在文化、学者、讲解、观点等一系列要素上具有一致性。任何人看了这两个栏目，都会产生它们明显不同的感觉。它们到底不同在哪里呢？我以为它们的选题、制作形式等的差异并不是根本，这些都不过是表象而已，所有表象的差异都应该根源于栏目制作的精神原则，因精神原则的不同而有栏目表象的差异。它们的精神原则到底有什么不同呢？认识这一点最简单的分析方法，是对比一下《百家讲坛》与《世纪大讲堂》的“自我介绍”，从它们的自我表白中看出它们精神原则的不同。

凤凰网上《世纪大讲堂》的自我介绍是：“《世纪大讲堂》是凤凰卫视中文台一档坚守‘思想性、学术性’，有着强烈文化抱负的周播节目，是大中华文化圈的学者阐释独特思想，展示最新学术成果的传播平台。这里是思想的盛宴，学术的殿堂，这里没有任何偏见，强调‘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并特别强调：“这里是自由的、思想的论坛，这里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学术园地。”

央视《百家讲坛》的自我介绍是：“2001年7月9日中午，《百家讲坛》这所汇集各路专家、学者的‘开放式大学’正式开学……《百家讲坛》栏目一贯坚持‘让专家、学者为百姓服务’的栏目宗旨，栏目在专家、学者和百姓之间架起一座桥梁——‘一座让专家通向老百姓的桥梁’，从而达到普及优秀中国传统文化的目的。《百家讲坛》栏目坚持‘《百家讲坛》，坛坛都是好酒’的节目制作理念，不断培养专家、学者的公众意识，不断强化媒体为受众着想的服务意识。经常重拳出击，力推精品，打造更多具有公众意识的专家、学者，最终实现多方共赢。《百家讲坛》栏目开播四年多以来，栏目的满意度逐年提升，2005年栏目综合竞争力进一步增强，收视率日创新高，影响力也日益扩大。《百家讲坛》已经成为科教频道的品牌栏目。”

从自我介绍文字的精练程度来说，《百家讲坛》的自我介绍文字在《世纪大讲堂》的自我介绍文字面前，就如一个初中生站在一个博士跟前，稚嫩、罗嗦。但在《百家讲坛》自我介绍的稚嫩、罗嗦外表下，却又散发出强烈的霸道、庸俗和贪婪。《世纪大讲堂》散发出的是一种塌实，突出的是学者为主的地位，《百家讲坛》散发出的则是霸道，似乎自己是俯高临下的救世主，把自己设定为了学者的“培养”者、“打造”者。《世纪大讲堂》散发出的是一种高贵，是以学者为主体的“思想的盛宴，学术的殿堂”，《百家讲坛》散发出的则是庸俗，既没有思想也没有学术，学者仅仅是所谓“普及中国传统文化”的工具。《世纪大讲堂》散发出的是一种平和，虽然栏目本身肯定要考虑商业利益，但自我介绍里并没有透露出一丝商业倾向，没有商业先行，而《百家讲坛》散发出的则是一种强烈的贪婪欲望，整个自我介绍彻底就是一个商业广告，并且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式的很低级的街头叫喊，完全是一种商业先行。

不能认为《百家讲坛》一开始就具有商业先行的倾向。2001年开播的《百家讲坛》最初提出的栏目宗旨是：“建构时代常识，享受智慧人生。”应该说，这样一个宗旨还是不错的，与《世纪大讲堂》的宗旨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不错的宗旨并不等于有能力做好。这个宗旨看上去很平易，其实却是非常先锋，因为，由于历史的和现实的原因，在中国，所谓“时代常识”恰恰是那些最具有改革精神的知识和思想，是学术界的最突出成就，同时也是最容易引起守陈观念非议的。不理解“时代常识”这一本质特征，就不可能执行好这一栏目宗旨。也恰恰在这一点上，央视不具备凤凰卫视的开放优势，所以也就不能象凤凰卫视那样引入中国最新的学术成就和最突出、最富有个性的学者，也就不可能象《世纪大讲堂》那样从一开始就实现的良好收视率。在央视作为国家电视台不应设置的所谓末位淘汰制下，收视率极低的平庸的《百家讲坛》栏目也就意味着撤消，这迫使《百家讲坛》栏目组必须解决生存问题。而仅仅解决生存并不困难，只要实现转型，抛弃原有比较严肃的宗旨，以赤裸裸的商业利益为首要目标，模仿泛滥但商业效应明显的清宫戏、皇家戏、阴谋戏、愚民戏的精神就可以。果然，阎崇年先生主讲的《清十二帝疑案》救了《百家讲坛》，从此，《百家讲坛》便抛弃原来的宗旨，依照现有商业目的十分明确的宗旨，开始了它受众日益扩大的发展。

导致《百家讲坛》霸道、庸俗和贪婪的原因，仍然可以从它的自我介绍里发现。《百家讲坛》呈现在公众面前的主角，是“学者”。如果仅仅是一般地普及知识，懂教学法的人都知道，由于学者绝大多数并没有得到过专门教学法的熏陶和训练，往往并不具备普及知识的特长，而中学老师在这方面的能力则往往更强，在中国可以找出无数的能把普及知识讲解得通俗、生动、吸引听众的中学老师。因此，既然是学者，就应该拿出与他们身份相称的学术成果，但《百家讲坛》的宗旨里对这一点没有任何涉及，不敢有任何要求。更进一步说，即使是有学术成果的专家、学者，也并不等于就是恰当的人选，作为媒体还应该考察他具体是什么学术成果，应该研究把这种成果向大众普及会引起怎样的思想倾向和文化倾向？这也是《百家讲坛》所没有明确的。是《百家讲坛》没想到？不是，《百家讲坛》曾经有过“建构时代常识，享受智慧人生”的宗旨，因此，既不对学者的学术成就有要求，又没有对学术成就有判断标准，便是一种故意，所要的仅仅只是所谓的“学者”身份，不是可能更会讲解知识、普及知识的中学教师，也不是学者真正的学术成就。正因为这样，参与《百家讲坛》的学者从一开始就被歧视了学术人格，是一种利益的诱惑和捆绑，是要靠栏目组“培养”、“打造”才可以合格的人才。

再看凤凰卫视《世纪大讲堂》的自我介绍，就会明白为什么《世纪大讲堂》没有散发出霸道、庸俗和贪婪的原因了。在《世纪大讲堂》的自我介绍里，强调“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陈寅恪于1929年在王国维纪念碑铭中写的话，这与蔡元培的“兼容并包，思想自由”是一脉相承的，代表了“五四”以来中国现代知识传统的核心精神。“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则是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的话，代表了中国自古以来知识传统的一种基本精神。基于这样两种传统的强调，因此，《世纪大讲堂》便自然要“坚守‘思想性、学术性’”，要“阐释独特思想，展示最新学术成果”，而不能霸道、庸俗和贪婪。《世纪大讲堂》努力实践这一宗旨，而且，也获得了良好的收视率。

《世纪大讲堂》的情况证明了，收视率的获得并不需要媚俗。把严肃的学术介绍给观众，把尽量符合时代特征的学术成就告诉观众，遵守时代进步的本质，顺应时代进步的基本趋势，让观众与学术一起进步，营造中国真正和谐的文化，一样可以获得人们的欢迎，一样可以得到比较高的收视率。《百家讲坛》早期的失败与《世纪大讲堂》的成功，这两个事实恰恰证明的是《百家讲坛》栏目人员对学者尊重、对学术理解的修养远远不够，他们无法恰当地做好这个题目，他们只能模仿到《世纪大讲堂》的皮毛，而不能模仿到《世纪大讲堂》的精髓。《百家讲坛》后期经过调整过的所谓成功，仅仅只是一种商业的成功，是一种媚俗的成功，而不是学术的成功、思想的成功、文化的成功，恰恰证明的是一种文化的失败。今天应该是《百家讲坛》再一次及时调整自己宗旨的时候了，继续象浮士德那样失去灵魂地继续，沉浸在商业成功的狂欢里迷乱，一定会成为中国文化堕落的一个符号。

2007-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