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
顾则徐
读到陆文兄的曲笔《飒爽英姿菲丽丝》,得到了我的朋友天水兄获十二年刑期的讯息。天水兄获刑,是我早预见的。他以为他的言行,是似乎进步了的中国可以容忍的进步了的言行,因而是自然的和正当的,但这个始终幼稚的书呆子、天真的基督徒,终究不明白今天中国的进步,仅仅是长年没有沐浴的人没有沐浴,却换了件干净的衣服,面子的底下其实依然爬满虱子,长满疥疮。但虽然有预见,当听到了他正式获刑时,我还是沉闷了许久;愤懑是不敢的,沉闷得不能说话却是难以解释。
与天水兄有三年的友谊了,面只见过一次,交流不多,但彼此是很把对方当良友的。那次见面,是两年前的夏天,很热,他顶着烈日到上海郊区拜访我。在我那不通风、很潮湿的房间里,我们海阔天空谈到了第二天。他不耐热,旅途也很疲劳,我那儿蚊子也猖獗,他浑身象淋了雨一般淌汗,就席子躺地上,用毛巾挥着蚊子,彼此说话,我则如法师一样盘腿坐椅子上。我所习惯的,非常人能忍受,而天水兄竟忍下来了,于我心中,很是佩服他的意志。我们彼此的观点,很有不一致的地方,比如,虽然我们彼此为善,但我更偏以恶的角度看待世事,他则更偏以善的角度。我敬他之余,隐隐地为他担忧,觉得他终究将是要被“消灭”的分子,——在这块土地上,过于善的,必被视作要“消灭”的敌人。
本是私人的一见,但天水兄终究是书呆子,把这一见变作了文字,以称我为“奇人异士”的题目,写了篇文字在海外发表。越年余,天水兄致电我,说有个澳洲女基督徒襄赞了10000元,他准备用4000元给一个在监者家属治病、孩子交学费,把6000元支持我研究、写作。我不是基督徒,亦不是活动者,只是个独立的思想者,怎可以接受?我更知道,天水兄自己的生存,很是窘迫,是需要把一个铜板扳成两半用的。我又为此十分地忧虑,因为,这虽是澳洲女基督徒的善心,但在需要“消灭”的时候,对天水兄就是一条“罪名”,指控为“接受外来资金”,——果然,此次他的“罪名”中,就有着这款。于我这忧虑,天水兄不以为然,说“很多朋友的家属需要救命”,说“这只是基督徒的慈善”。
之后与天水兄很少通讯,偶尔在MSN上遇见,我劝他出去到海外谋生,他也说有这想法。我的动机,虽然不了解他在说什么、做什么,但总之是以为他离被“消灭”的日子会近,干脆出去了太平。天水兄说,“明年”——也即今年——他考虑出去,边打工边思考些问题。我想,他今年是该出去了,再不离开这块土地,“祖国”便会“消灭”他的。久没有他消息了,再得到他消息,是陆文兄文章里的“十二年”,究竟还是有着突然的感觉,不由不沉闷起来。——于这记念的文字,也是活跃不起来,不得不沉闷。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