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尚未完成，精神仍需继承
顾则徐
救亡与启蒙，是八十五年前发生的五四运动的两个基本内容，两者紧密联系，互不可分，救亡必须启蒙，启蒙为着救亡。从根本的角度说，救亡与启蒙是一个问题统一的两个方面，这个问题便是中华民族的复兴。而由于中华民族占着世界最多人口，有着世界最古老、连续的文明史，因此，中华民族的复兴也标志着人类文明进步的一个新阶段。由此可以认为，五四运动的救亡与启蒙，不仅属于中国一国的事情，而且有着深刻的世界性意义，这种世界性意义构成了五四运动救亡与启蒙宏大的历史背景。
五四运动是之前所有改良运动和革命运动进行历史积累后的新的提升。随着林则徐的流放，证明了“清官”不足以挽救中国的颓势。太平天国的被镇压终结了中国单纯的农民革命道路，证明了在中国已经被纳入世界殖民体系、成为整个世界体系一个不可脱离的组成部分后，通过残酷的单纯农民革命获得一个新的历史轮回不再有任何机会。慈禧的长期极权统治和康梁变法失败，证明了中国已经失去如日本明治维新那样的历史机会，彻底终结了中国人的“好皇帝”梦想。康梁变法的失败也证明了在中国进行触及统治集团既得利益的改良运动，终究无法逃避被武力“政变”和暴力镇压的命运。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随着黄海上庞大舰队的轻易覆没而覆没，证明了不涉及政治体制而只进行产业（经济）改革仅仅只能造就虚荣的“泡沫”。义和团运动说明了极端民族主义仅仅只能给民族带来更深重的灾难。自鸦片战争至参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所有对外国的军事行动，都一再强调了单纯的军事道路是一条死路，而无数次的和谈也意味着几乎无限制的割地赔款命运。辛亥革命虽然结束了中国数千年皇朝史，初步建立了共和制度，具有极其伟大的历史意义，但中国的社会结构、经济结构、国民精神状态、国际环境等，并没有发生革命性变化，而专制、暴力、割据的军阀统治又堵死了自上而下的改革道路。可以说，自鸦片战争至五四运动前，中国凡可以选择的复兴道路，都进行了尝试，也都证明了这些道路的不通。五四运动正是在这一历史前提下掀起的救亡、启蒙运动。
五四运动的伟大之处在于，她虽然也讨论和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方略，比如教育救国、实业救国等，但没有简单纠缠在那些具体的改良或革命道路的选择上面，而是从一开始就抓住了历史精神，由陈独秀响亮地提出了科学与民主的口号，并为人们所普遍接受。这样，五四运动的救亡和启蒙，就建立了科学与民主的主题。在科学与民主的主题下，中华民族的复兴道路就有了根本的方向和灵魂，就获得了顺应世界历史大趋势的坚实基础，就在本质上摆脱了一切狭隘的、浅薄的机会主义和功利主义运动精神。也就是说，科学与民主主题为中国人民确立了一个长期的历史使命，不管具体的历史道路会发生怎样的曲折，只要这一使命没有完成，在精神上，五四运动便将永远进行着。一方面，五四运动是一个具体的历史事件；另一方面，五四运动是中华民族持久的历史运动，她超越了一切具体的革命和改良的历史运动事件，成为了需要和吸引中国一代代人努力投入的伟大事业。
当然，人们普遍接受科学和民主的口号，并不等于人们对科学和民主一定会有统一的认识。八十五年来，不同的人从自己的角度对科学和民主作出了不同的理解和解释，这些不同的理解和解释落实到具体的救亡、启蒙方式设计上，就有了差异，甚至发生绝然对立的社会运动。以五四时期最重要的领袖人物为例，陈独秀激烈推行了对当时政权进行彻底革命的道路，胡适则积极倡导自由主义道路，而鲁迅则以彻底的独立知识分子身份进行呐喊。这些注定了中国实践科学和民主的过程会是一个非常曲折的过程，一直至于今天，中国仍然没有彻底完成救亡和启蒙的使命，没有实现完全的科学和民主。
说今天的中国没有完成启蒙，很多人会赞同；说没有完成救亡，也许会有人不表赞同。与八十五年前相比，中国确实已经摆脱了任人宰割的状况，但是，如果以忧患意识在一个较高的角度看，则救亡并没有彻底完成。中国至今没有真正统一、还没有形成与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地位相称的国际地位、日益扩大的贫富分化、巨量的农村富余劳动力和城市失业人口、以廉价劳动力支撑的国民经济增长、日益严重的自然资源短缺、发展水平极其低下的教育和卫生事业……等等，无不体现和隐藏着巨大的民族危机。
说今天的中国没有实现完全的民主，很多人会赞同；说没有实现科学，也许有人不表赞同。与八十五年前相比，中国科学毫无疑问有了长足发展，已经建立了涉及一切基本学科的科学技术研究门类，拥有了大量科技人才，成为了载人航天的主要国家之一。但是，科学并不仅仅是指一些科学知识体系和成果，它更是一种社会状态、人们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一个真正的科学社会和时代，不仅要求人们能够普遍掌握一般的科学知识，而且更要求社会形成客观、真实、理性的氛围，要求社会决策活动彻底摆脱拍脑袋的“人治”困境，而以严密、公开、理性、诚实的态度进行。等等。中国的现状，与真正的科学社会和时代，还有着十分遥远的距离。
因此，无论从救亡和启蒙的角度说，还是从科学和民主的角度说，五四运动的内容和主题经过八十五年后，都远没有完成。作为一个具体的历史事件，我们已经与五四运动间隔了八十五年，但在精神上，我们还必须继承五四运动的内容和主题，根据新的社会历史实际，把五四运动推向深入。这是八十五年来的缺憾，但也是中华民族赖以进一步复兴、为人类文明进步作出更大贡献的巨大财富和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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