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性与艺术真实性

真实性与艺术真实性

顾则徐

逼真性是电影真实性的一个内容，但并不等于就是电影的真实性。电影真实性有着比逼真性更丰富的内容。电影真实性是指电影体现形式、内容和意义在总体上的真实程度。视听觉（幻觉总体）的逼真性是电影真实性的基础。没有逼真性，观众就不能接受电影，从而，电影的真实性也就无从谈起。逼真性是观众知觉系统对电影真性的信度，没有这起码的信，也就不会有对电影整个的信。不存在彻底脱离感性的理性，理性的大厦总是要建立在感性的基础上的。
事实上，对电影真实性的感性评价，也是整个真实性评价的基本方式之一。在对电影真实性的感性评价中，包括了逼真性评价，但又不仅仅是逼真性评价。对电影真实性的感性评价还包括着对整部电影的感觉、知觉、表象的总合判断。演员A以长发形象出现的角色是逼真的，以光头形象出现的同一角色也是逼真的，但在没有特殊原因的情况下，在故事发生的同一时空里这样连接出现，就是荒唐的，虚假的，不能被允许的。同一个角色，在电影摄制到一半时，因为演员A生病或其它原因，导演用演员B顶替演员A继续出演角色，尽管演员B把角色演得非常逼真，也是破坏了电影的总体真实性。在摄影棚里拍关于非洲草原风光的新闻记录片，即使无论如何地逼真，也是非真实的。
电影的整个真实性评价的另一个基本方式是理性评价。对电影真实性的理性评价包括着对电影全部体现形式、内容和意义的真实性评价，是立足在了理性分析和归纳基础上的真实性评价。特别是对电影意义（主题是意义的一个重要内容）的真实性评价，理性经常起着最终结论的作用。我记得在军队看美国《巴顿》一片时，虽然我们几个年轻的中国军官对影片中战争场面的逼真性很赞赏，但军史知识也使我们对影片中丑化苏联军人的情节感到非常虚假，更对影片中所宣扬的傲慢的美国军国主义情绪产生着鄙夷。理性评价经常是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的。意大利新电影代表人物之一米盖朗琪罗*安东尼奥尼1971年摄制的《中国》一片，内容有着很强的真实性，但是，当时中国的官方仍然认为影片是非真实的，是对中国社会的不真实记录，甚至为此发动了一场大批判运动。
电影真实性评价的两种基本方式不是割裂的，而是整个评价过程不可分割的两个部分。没有纯粹的感性评价，没有纯粹的理性评价。在对一部影片的具体评价过程中，感性和理性会有着不同的重心，会发生重心的移动。感性评价与理性评价的强烈程度（所导致的审美情绪和认知广度、深度）通常是相辅相成的。如果米盖朗琪罗*安东尼奥尼的《中国》一片在感性上缺少真实性，那么，当时的中国官方也不会在理性上对米盖朗琪罗*安东尼奥尼过于"器重"，以至于要发动批判运动。虽然几个中国年轻军官从历史的和观念的角度否定了《巴顿》，但还是从军事的角度认可了《巴顿》的优秀，为其中的战争场面而兴奋。一般来说，在观众观看电影的过程中，感性的评价会居于主导的地位，而理性的评价则会在电影结束后越来越居于主导地位。因此，电影的生命力会更多地依赖于理性的评价。
当电影作为一种艺术时，电影真实性评价也是对电影艺术真实性的评价。对电影艺术来说，电影的真实性与电影的艺术真实性是一个问题的两种说法，具有同一的意义。但是，电影的艺术真实性仅仅就是指电影作为艺术的真实性。电影的艺术真实性不等于电影的全部真实性。
电影的真实性也指电影作为一种媒体时的真实性。电影是艺术的媒体，但也是非艺术的媒体。当电影仅仅就是向人们展示和解说某种工业产品时，虽然其中也使用了电影的技艺即通常所说的电影艺术手段，但其真实性是以人们的理性认知为基础的。这与艺术相反。作为艺术的电影，是一定要以观众的感性审美为基础的。电影艺术的真实性，虽然有赖于对电影真实性的理性判断，但其基础是对电影真实性的感性判断。非艺术的电影的真实性，则与之相反，虽然有赖于感性的真实性判断，但基础是理性的真实性判断。
电影艺术的真实性是全部电影审美的核心和灵魂。没有艺术的真实性，观众的审美想象就没有了基础，就失去了飞翔的翅膀。只有当把电影所体现的形式、内容判断为真实时，观众才能够以之为起点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进行联想、幻想。在观众进行想象的过程中，会有一种特殊的情况出现，即再一次形成幻觉。这是观众的第二种或第二层次的幻觉。
第一种幻觉与第一种幻觉有这样几个不同：一，第一种幻觉是由客观的反映导致的，具有绝对性，即，凡看电影就一定有与银幕相统一的幻觉；第二种幻觉则建立在对电影的真实性判断基础上，是非绝对发生的，当对电影判断为虚假时，幻觉就不会发生。二，有了第一种幻觉，才可能有第二种幻觉，这是或然的关系；有第二种幻觉，则一定有第一种幻觉，这是必然的关系。三，第一种幻觉更依赖于人的神经生理机制，更具有客观性，主体相对具有被动性；第二种幻觉更依赖与人的心理心智机制，更具有主观性，主体相对具有主动性。四，第一种幻觉的逻辑基础是视网膜的客观反映；第二种幻觉的逻辑基础是对电影的真实性判断，虽然其中包含着某种客观性，但这真实性判断主要地是主观精神活动的结果。可见，第二种幻觉更具有主观随意性，与观众的个性有着密切的关系。
电影艺术的真实性判断是一种审美活动。在这过程中，也可以发生着电影的真实性读解。电影的真实性读解是从理性的角度对电影真实性的分析和综合，不仅仅如此，而且也可以对观众的真实性审美过程进行着分析和综合。审美和读解的异同，我在前面已经有了分析，不再发挥。

 

2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