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情史(五)
顾则徐
雪开始融化。溪流的水变得大了,哗哗地流动,更有瀑布在激泻。水潭永远不变,依然静静地躺着,用它那碧澄的水面映照着天空的云朵。
空气特别地纯净,望出去,覆着白雪的远山一座座清晰可见。在阳光下,每一座山头都发出万丈光芒。
你的肚子更大了,站在那里,用手撑着后腰平衡身体,很幸福的样子,望着我。
我坐在潭边一块大的卵石上,一边磨着石斧,一边跟你互相望着,打量着你,心情格外地愉悦。
你的长长的辫子,我已经帮你盘起在了头顶,簪成了一个高髻。你的脸蛋胖了许多,略微地鼓起来,红扑扑的。你的手臂变粗了,肩膀光滑而圆润,腋下露出很稀疏的毛发。鼓胀的乳房大概太重,下垂着,搁在骄傲地挺起的肚子上,大大的乳晕颜色变深了,突起的乳头很兴奋的样子,象是有不尽的泉要奔突出来。肚子上的脐眼变成了幽深的洞穴,形状有点拉长,四围格外地饱满。你发粗了的两腿略微张开着,肚子下本来柔黄的毛发变得有些粗黑了,两片唇特别地肥厚起来。
我想:“你是个女人。”
我放下手里的活,撩了些潭水洗了手,在皮子上擦了擦,向你走去。你笑着看着我,张开手臂。
我抚摩你红红的脸蛋。你搂住我的腰。
我想:“我应该让你知道你是女人。”
我说:“女人。”示意你跟着说。
你跟着说:“女人。”
“女人。”
“女人。”
“你,女人。”
“你,女人。”
“我,男人。”
“我,男人。”
“真聪明。”我指着你胸脯,“你,女人。”
你用手指着自己胸脯,说:“你,女人。”
“我,男人。”我指指自己胸脯。
你看看我的手,看看我的脸,歪了歪脸,象是思考的样子,然后指指我的胸脯:“我,男人。”
我笑了起来。
“对,你确实聪明。”我说。我用手捧着你硕大的乳房,“女人。”
你挺了挺胸脯:“女人。”
我抚了抚自己平坦结实的胸脯:“男人。”
你摸了摸我的胸脯:“男人。”
我把手伸到你的沟壑里:“女人。”
你按住我的手,让我的手覆着你两片唇:“女人。”
我撩开皮围子,露出自己的阳具:“男人。”
你捏住它:“男人。”
我说:“你是我的女人。”
你奇怪地看着我。
我再说:“我是你的男人。”
你微笑着摇摇头。
我想,这太复杂了,你一时不会听懂。
已经不错了,已经弄清了男人、女人。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弄清男人、女人?这需要弄清吗?什么是弄清?本就不一样的两个人,赤裸着身体,不需要任何教导,眼睛一看就会明白有不同。看不明白,身体里也会有不可阻挡的力量让明白,一个要坚挺着进去、进去、进去,一个要张开着进来、进来、进来。
为什么要跟你说我的、你的呢?知道男人、女人就足够了,何必要分我的女人、你的男人?男人、女人本就是自己的、互相的、自然的,弄一个我的、你的,不是很多余吗?男人和女人,既是分的,又是连接的,一体的。当一体的时候,如泉、如瀑布一样奔涌的时候,谁是谁的?人,就是人的;这才是最自然的道理。
我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从另一个世界里,带了很多的恶来。
天亮了许久,女人还是躺在用皮子铺着的地上,不愿意起来。这是从没有过的。男人想独自去巡视陷阱,女人拉住男人胳臂,用祈求的眼光望着他,不愿意他离开。
男人便到篝火边,拨旺了火焰,静静地坐着。女人把头搁在男人腿上,很安详的样子。
男人拿起丢在一边的小红包,映着火光仔细看着。很久了,一直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是想到了这是用一种叫绸的布做的。那小方布和小肚兜,都是绸的。细绳都是用丝线编成,光滑、发亮。这些东西都特别地柔软,就象狐的绒毛,不,比狐的绒毛更柔软。
男人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念头:“荷包。”他觉得有点兴奋。对,这小小的、只有半个手掌大的包叫荷包。荷包上的小鸟是用各种颜色的丝线绣出来的,大大的头,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真是很漂亮很漂亮。
男人捡起那块红肚兜,肚兜上用黄色的丝线绣着几个字,一共是四个字。男人努力思考着,只是觉得这些字很熟悉,想不出它们是什么意思。
女人哼哼起来。男人拍拍她的脸,发现她的脸上都是汗。
女人突然抚着高耸的肚子,大张开两腿,爆发出一声从来没有过的痛叫。
男人连忙爬了几步,惊恐地帮女人抚摩肚子。
女人扭动着腰身,使劲摇晃着头,惨烈地叫唤着。火光映出女人满头满身的汗水,闪着比闪电更怖人的光亮。
男人知道了,女人是要生产了。他看着女人那苦难的样子,心揪得也直疼,却又帮不了、代替不了她的疼痛。
男人在女人身边紧张地爬前爬后,一会儿看女人扭曲的脸,一会儿看女人大腿间的沟壑。
女人的沟壑渐渐地张开了,膨大起来,突起了那幽深的生命之洞。她的生命之洞剧烈地翕动着它的生命之门,愈益地张开,鲜艳的血染红了无数次平息男人欲火、让男人癫狂的领地,染红了要男人抚、要男人亲、要男人奔放、要男人唏嘘的温柔乡。
男人觉得此时跟女人一样痛苦了,跪立着,用拳头猛烈地捶自己的胸膛,使劲按自己的肚子,仰起脖子,跟女人一样惨烈地叫唤。
男人又躺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腹部,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扭动着,嚎叫着。
男人觉得自己完全浸在了痛苦的汗水里,整个的山洞塌了下来,狰狞的石壁压得他透不出气。
男人觉得自己陷在了一个黑暗却又满是红色血光的世界里,用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要挣扎出去,挣扎到一个新的世界里去。
女人拍拍翻滚着嚎叫的男人,特别温柔地叫道:“男人,男人。”
男人被从迷乱中唤醒了,跪起来,看到女人正对着他幸福地微笑。
男人想:“我又没生产,要死要活地痛苦什么?我为什么痛苦?”
女人向男人指了指她的下面。男人转过去,看到在女人的大腿间下面地上,有一个红色的小生命,他闭着眼睛,摆动着他的两条胳膊和小腿。
男人用手碰碰小生命,他突然张开小嘴,“哇”地哭了起来。
男人一惊,身体一下子往后蹦出去,后脑撞到石壁上,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自从有了孩子,女人就不再跟男人出去巡视陷阱,只是不离开孩子。可是男人出去久了,女人又着急起来,一会儿到洞口眺望,呼唤着“男人——”,一会儿又跑进洞里看看孩子,生怕他哭了、饿了。总之是要孩子和男人都在女人的视线里、听觉里,她才会放心,才能够平静。
其实男人也一样不愿意离开女人,不愿意离开孩子,想着要在篝火旁,陪伴着女人,陪伴着孩子。
大概女人怕捏疼了孩子,怕搂疼了孩子,就很少抱孩子,只是让他躺在地上。他一哭了,就附过身去,把奶头放进他嘴里。看他吮吸时满足的样子,女人就开心地“咯咯”笑着,两个硕大的乳房,在她俯着的胸下,颤动着,篝火照出她的影子在石壁上,长长的奶头在有节奏地晃动。
女人的奶水真多,经常多得她难受,即使孩子不哭,她也要去把奶头塞进他嘴里。她的女人的欲望,在她女人的乳房里不断膨胀。孩子离不开女人,女人也离不开孩子,要女人的奶头和孩子的小嘴结合在了一起,他们才会最平静,才会有最幸福的神情。
可是,孩子饱了,女人把奶头塞进他嘴里,她的女人的欲望得不到了释放。于是,她就捧着她的巨乳,用直直的眼睛望着男人,把她长长的奶头向男人靠近。
女人雪白的乳房衬着深色的乳晕,圆满的乳晕突起长长的奶头,硬硬的奶头挺直着,勃起着,当中兴奋的洞里有白色的海要奔涌,就象男人坚挺得要疯狂的阳具。男人觉得自己迷晕了,有强烈的干火要冒出喉咙,嘴唇格外燥热,激动的舌头在翻滚。
但男人终于恐惧,终于害怕,象是有一层薄薄的膜在颤动,受到了被捅破的威胁。从男人干渴的喉咙里,滚出了一声:“不。”
但男人的眼睛已经迷茫,看不见所有。他的身体只会颤抖,不知道逃避。他张开着嘴,仰着脸,摇着头,拒绝着,等待着。
女人塞了进去,撞了进去,冲了进去。女人堵住了男人的呼吸,让男人喘不过气。
女人发射出了她的液汁,温热的,急急的,不止的,涌动的。
男人的身体颤抖着,胃在痉挛,喉管在抽动,紧紧咬着女人,要全部地吞噬女人。
女人一个空了。男人透了口气,女人的另一个却又撞了进去。
女人又空了。男人却满了,特别地坚挺起来。
男人抱住女人,让女人吞住自己,要她把他吮干。
男人又拿起小肚兜,看着上面的字,思索着。他还没有想出这是四个什么字。
孩子哭了。女人把奶头塞进他嘴里。他蠕动着他的小嘴,很甜的样子,不再哭。
孩子吃好了。男人用手指轻轻拨弄他的小手、小腿和小鸡巴。忽然,他想起来应该给他穿上衣服。他把小肚兜给孩子系上,把小荷包挂到他脖子上,再用小方部把他包起来,用那根丝编的红绳捆住。哦,原来这些东西正是一个孩子用的。
男人抱起孩子,被裹起的孩子象是一个小包裹,只露出一个头。红色的包裹布,红色的丝绳,很漂亮的一个玩艺。
女人看着男人,看着小红包裹,很好奇的样子。
孩子似乎要挣扎着摆动他的手、他的腿,被裹住了,哭起来。
男人拍着他,要他不哭。女人从男人怀里夺过去,把孩子放到地上,几下扯掉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
“唉,你这女人,你是要他跟你一样地一丝不挂。”男人叹着气。
突然,洞口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身影。是那头人熊。它嘴里叼着它的小人熊,停在洞口,似乎在等着邀请才会进来。
女人高兴地叫着“喔,喔”,迎出去,象是久别重逢,搂着它脖子,亲热地拍着它的身体。
人熊也很开心的样子,蹦跳着跑了进来,把小人熊放到地上,然后伸着鼻子,把每个人和四周都嗅了一遍。
男人抚摸着人熊的背脊,觉得它瘦了很多,心里生出了许多怜爱。
小人熊已经大了好多,身上长满了黑黑的毛,很顽皮的样子,四处爬着。
人熊嗅了嗅它,用舌头舔了一会,便向洞口走去。到了洞口,又折回来,再舔了一会小人熊,终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
在洞口,人熊向着山岭,发出了它冬眠后的第一声吼叫。它的吼叫惊飞起了许多的鸟儿,杉树林洒落了无数积雪,大地似乎颤抖了起来。
小人熊已经会四处跑了。它胖嘟嘟的,一身黑棕色的绒毛,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刻,不是玩,就是吃奶。
孩子却连爬也不会,只是睁着两只眼睛,骨碌碌地看着。
小人熊特别喜欢孩子,去嗅他、舔他,向他哼哼,用小脚掌拨弄他。孩子被弄得疼了,就只会哭。小人熊听他哭,就格外开心,围着他奔跑。
看着两个小东西,男人想:人真是很脆弱、很不能自强的。
小人熊尤其顽皮的是,每次吃奶一定要在人熊和女人之间来回地跑,在人熊身边吃了会,又要到女人身边“呜呜”着讨吃,一定要女人躺下来,让它叼住了奶头,才会安静。
孩子也吃人熊的奶,当然,他是要把他抱到人熊身边才能吃的。
每天,女人也不管男人逃避,总要有两次抓住男人,把奶头塞进他嘴里。渐渐地,男人也成了习惯,不用女人来抓了,会自己钻到她怀里,去叼她的奶头。
“我们,对,就是我们,把你的奶头咬得越来越长,就象孩子的小鸡巴那样长。”
女人则特别地开心,幸福地晃荡着她越来越长的奶头。
雪已经化得基本没有了,森林完全展露了葱郁的绿色,还只有些高的山头耀着银光。鲜花开满了山坡、悬崖,有各种的蝴蝶翩跹着。天上有北归的雁鹭列着队飞翔。溪流里也有苍鹭在漫步。还有各种的小鸟在飞,在叫。林子里有一群红面猴在嬉戏。山崖上伫着一只金猫,睁着对滚圆的眼睛,突然又窜得没了踪影。
溪水湍急地流淌,人熊伺在水边,不时用脚掌去击打里面的鱼儿。打得鱼儿浮起来,人熊便叼着到滩上,仰起头,防着从嘴里滑掉,嚼着吞下去。
女人沐着阳光,抱着孩子,坐在碧绿的潭边,让温暖的和风吹着。
小人熊格外地兴奋,跑着,跳着,一会儿跟在人熊的身边,去试探水流;一会儿又奔上来,到女人的身边蹦跳。
男人坐在女人的对面,看着她给孩子喂奶。
女人的脸瘦了,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衬得眼睛特别慈祥。乳房更大了,重重地垂着。收缩了的肚子有点松弛,从肚脐向两边折着条深皱。深皱下的小腹鼓起着,显得很有弹性,似乎蕴藏许多欲望,勾引得男人的围裙里发生了膨胀。
男人靠到女人身边,用一只手摸她的小腹。
女人一边的奶头让孩子吮着。她把靠男人一边的空着的乳房捧起来,把长长的奶头向上,示意男人吃它。男人凑上去,把整个的乳晕一起吞到了嘴里,一种润甜象一条线一样从喉咙进到了心底。
男人吐出奶头,用手拨弄孩子红红的脸蛋,幸福地叫他:“儿子。”
孩子自然还不会有反应。但男人想:“应该让你知道,他是你和我的儿子。”
男人拍拍孩子长着黑黄色头发的光滑的脑袋,对女人示意说:“儿子。”
“子。”女人舌头弯不过来,发不出“儿”的声音,只说出了一个“子”音,用温和的眼睛看着男人。
男人想“儿子”和“子”没什么区别,叫“子”也一样。他便用手指指自己,说:“爸爸。”
女人思考着,没有跟着说。
男人指指女人,说:“妈妈。”
女人嘴唇动了动,然后,很清晰地发出了一声:“妈妈。”
这是男人至今听到的女人最清晰的声音,高兴极了,他指指孩子:“子。”然后再指指女人,“妈妈”。
女人跟着指指自己:“妈妈。”再指指孩子,“子”。
男人点着头,高兴地指指孩子:“子。”再指指自己,“爸爸”。
女人对男人摇着头:“我,男人。”
“子。爸爸。”男人重复指了指孩子,再指了指自己。
“子。妈妈。我,男人。”女人说。
男人着急起来:“不,不。我是男人,我是爸爸。”他用手指着自己胸口,“我,男人,爸爸”。
女人皱起了眉头,看着男人,突然,用手把他搂住,把他的头往怀里塞,让他叼住奶头,说道:“子。妈妈。妈妈。子。”
男人晃着脑袋,挣扎着。
女人只是按住男人的头,不让他挣脱她的奶头,反复说着:“妈妈。子。”
男人几乎被女人的乳房堵得喘不过气了,只好无奈得叫道:“妈妈。”
女人略微松开男人。男人吐出奶头。
女人低头注视男人。
男人重复一句:“妈妈。”
女人放开男人,开心地站起来。小人熊跑过来。女人蹲下身,抱起小人熊。小人熊叼住了她的奶头。
女人站起来,激动地重复着:“子,子,妈妈。”
女人又看着男人,再看看孩子、小人熊,叫道:“子,子,子,妈妈”。
“哦,我真蠢。要叫什么爸爸?”男人抱着自己脑袋,觉得天在转动。“爸爸没捞着,捞了个妈妈,做了个儿子。既然你认可了我是男人,怎么就不认可我做爸爸的权利?这可是我最基本的权利,是我无数次跟你媾合应该得到的权利。”
什么是权利?我怎么会想到权利?我的脑子里怎么会跳出权利这东西?在你、我、他之间,有权利吗?
权利是我所从来的世界里的。是的,那个世界一切都需要权利,一切都是权利。所以,就要分你的权利,我的权利,他的权利;要分男人的权利,女人的权利,孩子的权利。既然有了你的、我的、他的,有了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权利就有了多少。权利有了多少,就有了满意的、痛苦的,幸福的、苦难的,于是,就要抢夺,就要欺骗,就要压迫,就要反抗。人们不断地要平衡权利,却永远不能达到平衡,因为,权利本就不是平衡的,是永不能平衡的。
正因为那个世界是权利的世界,我失去了权利,便失去了那个世界。我怎么会失去那个世界?是那个世界没有了。没有了,就是毁灭了。或者说,是那个世界抛弃了我,我抛弃了那个世界。说失去那个世界也不对,应该是离开了那个世界。我离开了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离开了我。是在我失去记忆的一刹那,发生了离开。失去记忆,就是忘却。我忘却了,那个世界就没有了,离开了,毁灭了。我忘却了,权利也就忘却了。
但我为什么想起权利?是那个世界在我心里留着的恶。我恶,所以我要权利,想起权利。
但这里,这个世界,是善的。甚至也无所谓善,是本来。是本来,就不存在权利。
在本来当中,我应该羞愧。
妈妈,我不应该有权利,甚至不应该有权利的念头。
妈妈,我是你的子,我就是你的子。既吃了你的乳汁,便当是你的子。所有吃你乳汁的,都是你的子。
子,妈妈的子,我也是妈妈的子,我们是兄弟。跟妈妈的媾合,本不是为你媾合,是生命的欲火在燃烧,是发泄我的疯狂,是安慰我自己的灵魂,是平静我奔流的血液。你是从妈妈的宫殿里出来的,不是从我的身体里诞生的。其实谁不是妈妈孕育的?我们是兄弟。我们都是妈妈的子。
子的眼睛里滚出了眼泪。他看见篝火旁边,妈妈安详地躺着,怀里搂着子。
子俯过去,把脸贴到妈妈的胸前。妈妈搂住他,一只手轻轻地抚他。
子去巡视陷阱的时候,妈妈抱着子跟子一起去了。大概因为调皮的子总跟着人熊,几乎寸步不离,人熊就不再跑远,只是每天就近寻食。当然,人熊就只能以根茎、果子为主食。子与妈妈捕来的野兽,宰杀了,人熊便吃皮、头、下水。
大概人熊的嚎叫吓跑了很多的野兽,陷阱里的收获也很少,经常是几天才有一个小动物。大家便饱一顿、饿一顿。
子想,这样不行,应该要种一些、养一些、捕一些、采一些。但要种、养,住在山洞、在满是卵石的潭边,是不能办到的,一定要另外找个平坦的地方,造了房子、围了院子才可以,但这工程实在太大,一时做不到。还是先要从捕、采里动脑筋。捕,自己一条腿,行动实在不便。只能多采。其实有很多的植物叶茎很嫩,不见绒毛,味道不苦涩,应该是可以吃的,但一定要用器皿煮了才行。子想,无论如何,先要做一些锅碗瓢盆。
怎么做锅碗瓢盆呢?子想到了用火烧陶器。
子挖了些泥,用水和过,再揉烂了,便用手捏,可就是不行,只是烧出了几个小盅子、小盘子,派不了什么用场。
子蹲在一堆烂泥边,苦苦思考着,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
妈妈抱着子踩在烂泥里,觉得很好玩,用烂泥涂着自己和子的身体,几乎成了泥人。
子看着他们,觉得妈妈真是个顽皮的妈妈。
子在悬崖边选了块比较平坦、大些的滩地,用卵石和烂泥砌了个灶。灶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火膛,下部有一个火门,上部收缩起来,留一个圆洞;另一个部分与火膛连通,是一个可以置放物件的烤室,烤室留一个封门。
子烧制的第一批物件是几块大的泥板。他先找平整的石头,铺了一块块方正的烂泥,把它们拍结实了,让它们晾干。晾干了,就小心翼翼地起出来,一块块放进烤室,封了封门,然后把火膛的火烧旺,再封了火膛的圆洞和火门,留一个很小的气孔。过了很多时间,灶壁摸上去完全凉了,便拆了封门,取出烧结好的砖板。
然后,子便烧制了第二批物件。第二批物件是一些大小不一的砖胚,这些砖胚是子要用的模具。
有了砖板和模具,子便开始做器皿的泥胚。他把模具平放在砖板上,用草叶包裹住模具,再把泥搓成泥条,用泥条在草叶外一圈圈堆绕起来,成了形状,把它拍结实,按上耳朵,用骨刀修整得规整平滑,晾干了,连着砖板一起放进烤室。烧过后取出来,脱下模具,用石头打磨一下,放水里洗净,就有了漂亮的各种陶盆。
有了陶盆,第一次使用,是煮一盆青蛙。子用削好的筷子从象奶一样浓白的汤里,夹了嫩烂的青蛙到小盆子里,端给妈妈。妈妈不会用筷子,直接从小盆子里捞了吃。吃过后,又让她喝汤。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嫩烂的食物,没有喝过这样鲜美的汤,就象饕餮,一大盆几乎是她一个人吃了、喝了。
妈妈的肚子一下子鼓得好大,眼睛盯着空空的大盆,发着贪婪的光芒,开心地“喔喔”叫着。
子为自己的成就,得意极了。
子在潭里洗了清早采集的叶茎,把篮子在水里再浸了浸,拎出来,提到滩上,觉得有点累,便坐下休息。篮子是子为了方便采集,选择了柔韧的灌木细树枝编的。
人熊懒懒地卧在洞口,半开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样子。子一会在它身边躺着,叼叼它的奶头,一会蹦跳着它圆滚滚的身体,东嗅西嗅,一会又跑到妈妈身边,“呜呜”着要吃妈妈的奶。
子在妈妈的腿边,已经会勉强爬动了,只是爬着就不会坐起来,要妈妈把他扶了,才会坐着,张开没有牙齿的嘴,流着口水天真地笑。
妈妈坐着,在编辫子。自从有了盆,食物里添了青蛙、小鱼、螺蛳、小鸟、草叶、鲜花等等,吃了熟食,一直可以吃得饱了,她的奶水就更多了,两个乳房更沉重起来,在肚子上面晃荡着,略一挤压,长长的奶头就流出白色的奶汁。
妈妈是山,是不住的泉。子想。
妈妈突然停住了编辫子,抬头望起了天空。
人熊也撑起前掌,抬起头来。
子仰起脸看天上,听到有巨大的轰鸣声。辽阔的碧空里,有一个银色的东西,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在它的后面,拖出条长长的、象线一样的白云,衬着蓝天,壮观极了。
在它的下面,几只一向无所顾忌、优雅地翱翔的雕,惊慌失措、不择方向地逃窜着。
林子里有无数的雀儿,慌张地窜飞,更有掉到地上的,使劲扑腾着翅膀,却不能飞起来。
一向平静的茅草丛里,一时也胡乱窜起了些野兔、山鸡、鼬子和鼠类。
人熊奔过来,叼起子逃进了山洞。
妈妈也抱起子向山洞躲去,不断回头呼唤着:“子,子。”
子站起来,心剧烈地跳着。他觉得自己的血沸腾了起来。他脱口叫着:“飞机,飞机。”
他柱起拐杖沿着溪滩连滚带爬地往山上跑去。他要跑到高处去,要看飞机,要追飞机。
终于,不等子爬到山顶,飞机越来越小,变成了一个小亮点,变成了没有,只在蔚蓝的天空留下一长道白云,渐渐地散去,连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子爬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沮丧地望着远空。
“子,子。”他听到妈妈跑上来呼唤他。
子的心思,都在了天上。每天他吃过了,便一个人爬到崖顶,站到巨石上,呆呆望着远方的天空,直到太阳落到了山头,晚霞把巨石映得通红。
子等着飞机再出现,但飞机不再出现。
子的心里,充满了伤感。
子知道了,那个世界存在着。飞机就是从那个世界飞来,又飞回了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并不因为自己遗忘了,就毁灭,它存在着。它存在着,在远方,在很大很大的地方。
那个世界充满了罪恶、仇恨和杀戮。那飞机是战斗机,正是杀人的工具。但那世界有很多很多的人,人越来越多,有更多的罪恶、仇恨、杀戮,也有更多的进步。那就是文明,越来越恶的文明。
什么是恶?恶是文明的。什么是文明?文明是恶的。
没有善吗?文明也是善的。文明是善的。善不等于文明,但文明一定是善的。
恶是文明的,文明是善的,因此,恶是善的。但善不等于文明,不等于恶,因此,善不是恶的。
当头的太阳把巨石晒得有些发烫。子觉得很有些热。他把上身的两片狐皮解开了,赤裸着身体。他强健的臂膀、胸脯被照成了金黄色。
“子。”妈妈把子放在巨石下面,让他自己爬动,来到了子的身边,从身后抱着他。
但是文明的世界也是本来。自己正是来自文明的世界。所从来的世界,是本来的世界。
不仅是本来,文明的世界更有着诱惑。它深藏在自己的心里,自己的血里,自己的肌肤里,自己的记忆里。
诱惑是罪的。罪的是恶的。但诱惑一定是善的。是善,所以诱惑着。
那么,诱惑着的是什么呢?全部的诱惑,就是做人。
可自己不是人吗?妈妈不是人吗?子不是人吗?为什么一定要文明了,才是做人了?
妈妈贴着子的身体的乳房里,渗出了乳汁,沾在子的腰背上,滋润得他的皮肤发亮。
她舔着子的脖颈,一只手绕着他的胸,一只手解去了他下面围着的鹿皮,用手指轻轻梳理他浓黑的毛发。
子转过身,抱住她:“妈妈,我爱你,我爱妈妈。”
妈妈深情地看着子。
子说:“爱。”
“爱。”
“爱。”
“爱。”妈妈跟着说。
“对。爱。我爱妈妈。”子亲吻她。
子吻着妈妈的脖子,弯下身,吻她胸脯,乳房。跪下去,吻妈妈的肚脐,腹部,她的毛发,沟壑。
子用着全部的精神,用他强劲的身体,撞击着妈妈的宫门。妈妈为他打开了全部,包容了他的生命。
“我爱你,妈妈。”子大声叫道。
“爱。”妈妈呼应着子。
“爱。”
“爱。”
“爱。”
“爱。”
妈妈吮吸着子,滋润着子。
子弓起身,含住妈妈的奶头,吮吸着她,用舌头滋润着她。
“爱。”
“爱。”
在边上爬着的子笑了,“哈哈”着,第一次笑出了声音。
子在周围,兴奋地跑跳着。
人熊坐起来,摆着两只前掌,开心地晃着脑袋。
“爱。”
“爱。”
妈妈抱住子的肩膀,努力向上贴紧子支撑着的身体。
石壁上,篝火照出他们的身影,好象整个山洞在剧烈摇动,好象是大山在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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